芷清这天晚上突然觉得心里很慌。
原本也没什么事,她吃晚饭的时候感觉心里咯噔一下,今天大家都忙着,她也刚忙完回来,叫了外卖。饭桌上只有她一个人,她的师兄师弟都不在。她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,回过神来衣服上溅了很多汤汁点子,芷清把衣服丢进水池里搓,觉得自己根本是想太多了。
门厅那里啪一声,是有人传送的声音。这个时间太晚了,除了有要务在身的,人和妖都不爱出门了,来的人一定有什么事情。她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去看,来的人是个她面熟的妖精。
“池长老不在,有什么事情?”芷清手里的擦手巾还没来得及丢下。
“芷清大人,深夜打扰到这里实在抱歉,总馆那边有急事,但是联系不上池长老,还得托您带话。”小妖精做了个揖,“烦请您带话,流石会馆那边出事了。”
芷清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。
“是什么事情?大松馆长我也认识,他怎么……”
“大松会长来不了了。”对方顿了一下,不知道要怎么说,最后嗫嚅道,“……流石会馆遇袭,妖精,全死了。”
芷清手里的手巾落到了地上。
电视机稀里哗啦地吵着,冬天的夜里实在不暖和,芷清披着毛毯坐在门口刷手机。手机里什么都有,可热闹了,有认识的执行者在把出任务当旅行,拍了九图plog,群里乙发了一张俯瞰的夜景,大概图方便又在天上飞,甲说“你也不怕被人抓到”,丁回了个大拇指的表情包,池年仍然没有消息。
我怎么不难过呢?芷清想着,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坐到现在,已经很久没眨眼了,眼睛有点干,她试探性地眨眨眼,想着如果有点眼泪掉下去,结果居然没有。她给执行者的朋友圈点了个赞,在群里艾特乙教训了一顿“不要随便显型”,一直下拉到没有什么东西能看了,点开社交媒体,想着随便看点东西,但看什么都心烦意乱,甚至想跟短视频里的人吵一架。
情绪这么糟糕还是睡觉吧,睡一觉我一定就好了。她如此想完又坐了一会儿,这才慢悠悠哦脱掉毯子去洗漱,刷牙的时候,鬼使神差地在群里问了一句:你们什么时候回来?
没有人立刻回复,好像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没看手机。
算了,反正她睡得可好,怎么样也叫不醒。
今天就连睡眠质量也要跟她开玩笑。她睡得很快,但梦里太乱了,一会儿梦到遇见池年之前的各种糟心事,一会儿她和清泉坐在人类的教室里,背景里隐隐约约有雷声,她睁开眼,发现外面真的在打雷。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,几个院子都亮着灯,她的师兄师弟应该都回来了。
芷清突然觉得口干,明明是冬天,却觉得燥热。她推开门去厨房找点水,回屋路上路过院中亭子,看见池年正坐在里面。池年正喝酒呢,看着还没醉,就是脚边摆了好几大个空坛子。他也看见芷清了,挥手叫她过去。
“芷清,还没睡吗?要是没什么事的话,陪我聊聊天。”
师父只是看着还没醉。芷清默默地想着,抱着自己的水壶走过去,她和池年远远地相对而坐,池年又喝了一坛,一道雷劈下来,他颤抖了一下。
“池长老,那个……”
“是大松的事吧?我接到消息了。”
“嗯。”芷清平时觉得自己有可多话要说了,但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,“我晚上得到消息了……”
“大松啊,最后一次讲话的时候还跟我说下次要喝酒,不带着你们,一醉方休,哈。人类的千里传音器出来之后,我们也不常见了,虽然过去也不常见,但总觉得见得很多,其实一年半载都看不见一次。”酒坛子在地上滚了一圈,顺着台阶摔下去,碎了,外面的雷越打越响,但是雨不肯落下来,咔啦,轰隆。
“以后啊……再也见不到了,我替他把酒喝掉就好了。”
芷清的手指甲掐在水壶上,快掰断了。
“我也想念清泉……我会想她吗?”
池年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。
“你现在可能不会,但以后说不定会想,但是过得越久,越想不起来他们什么样子,那个时候就不会想了。”他缓缓地说,“芷清,妖精要活很多年,会记很多事情,也会忘掉更多……”
“我不想忘掉!”
芷清下意识地弹了起来,同时她也意识到,她终于哭出来了,一旦哭起来眼泪就没个头,她原本还努力想要忍住,但是眼泪连绵不绝,她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,她想大喊,想歇斯底里地哭出来,但事实上她只是无声地张着嘴,在心里尖叫着、尖叫着。
我要是忘掉了,清泉不就彻底死掉了吗?
芷清努力回想清泉跟自己讲话的样子,然后悲哀地发现从此时此刻开始,记忆已经变得模糊起来,她记不得清泉那天穿的什么衣服、有没有带配饰,也想不起来清泉那时候每句话都说了什么,她原本以为自己记得很清楚的。她又开始回忆,越往前的事情越像虚构,她那时真的跟清泉打招呼了吗?她们真的曾经在流石会馆的演武场对战吗?那些坐在屋顶上看着远方群山的记忆、那些跟清泉一起念书的记忆、那些打电话到深夜的记忆,都是真的吗?
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犹豫了。
芷清大张着嘴蹲在地上,她想要呕吐,她真的吐出来了,接着她感觉被人拍着背,被人喂了一点水,被人擦了擦嘴,被人抱住了。
一个人,两个人,三个人,四个人。
她的鼻涕眼泪抹在师兄师弟衣服上,她被所有人包围着,原本只有她一个人在哭,接着乙跟着哭起来,丁的眼眶红了,甲莫名其妙地去擦自己的眼睛,池年在这个包围圈最外面,默不作声,仔细一看他把自己的嘴都咬破了。
好暖和啊。
雷又打了一次,又打了一次,在这连绵不断的闷雷里,芷清发出了她听到流石灭门后,第一声也是最大的一声恸哭。Fin.